檜木之死(環保的重要)

張貼者：Allan

閱讀人數：17110人 張貼日期：2020-02-14 08:47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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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玉峯

已故國府治台後第一、二代植被生態學家柳榗教授，在1983年秋天的有天，很興奮地叫住我：
　　「陳玉峯！來！我告訴你，我終於知道台灣紅檜的母樹，為何死掉的原因了；你知道嗎？」
　　並不老的老教授一頭銀髮，人長的斯文帥酷，對我一向很慈祥。他問的問題是這樣的，台灣在伐檜營林的時代，要砍伐某些林班前，會依林區等未來造林的採種需要，依若干原則，保留一些目視基因較佳的檜木（依據木材生產的標準，而非生態），提供日後生產種子之用，是謂母樹；若是保留較多株母樹，特定範圍內就叫母樹林。

　　伐木前後，盡可能不會損傷擇定的母樹。照理說，這些母樹當然可以繼續健康地活下去以終天年。然而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，沒幾年，許多母樹「無緣無故」就死了！於是研究人員們想要找原因，好多年過去了，也無疾而終，而柳教授宣稱他知道了，我回：「願聞其詳」。
　　柳教授面帶微笑，很堅定地說：
　　「因為寂寞而死！」
　　瞬間我也「懂」了。




　　當下我揣摩（註：1、20年後，我才確定檜木在台灣百萬年以上的生死戀，以及其演化上的奧妙），從檜苗的發生，群體之與地體環境、個體之與個體、不同物種之間，在成長進程中的變遷、競合，好不容易歷經百、千年的環境變動及數不清的壓力或考驗，它們手牽手、根系交相透過菌絲等等傾訴或交換物質或「資訊」，互相加持而「心連心」地蔚為巨木林，絕非一個化約概念「演替」所能盡意。然而，當巨木林生態系被摧毀，系統運作被中斷，獨留零散幾株所謂的母樹，各類型系統循環、個體與個體之間、個體與環境之間的動態關係，被摧毀得七零八落，遺留的個體植株孤零零地、「赤裸裸」地面對「景物全非」的外在環境壓力，劇烈地打亂、中斷植株生理的平衡穩態運作，各種已知、不知、未知的交互關係全然改觀，大氣中瀰漫殘肢斷臂、血肉橫陳所散發出來的「血腥」（人們之謂芳香的精油分子味道），浸染在「哀傷、孤苦」境遇下的檜木母樹「抑鬱」以終，是謂「立槁而死」！

　　理性、科學的語言符號無法表述，就連疫病而死的樹木，病理方面迄今還在爭吵：是樹體先衰弱、傷殘之後，菌類、昆蟲等，或微生物才入侵致死，或樹先死了，菌種才活躍，抑或菌種入侵，樹體才由病而死？

我們「謝」著曾經「瀆」的神。

試想它的無窮臍帶。

柳教授感知的，偏向「無疾」而死的植株，找不出病癥的死亡案例？千禧年之後，我曾經陪同監察委員、植病專家在中部山區勘調樹木（包括天然及人造林木）的顯著條狀、塊斑林地的死亡案件，一個顯著的表象，死亡植株彼此間似乎都在根系可及的範圍內，我懷疑亡者很可能相互「感染」，或自殺也有感染性？而且，為何是同一樹種，而非一片林子的許多不同物種暴斃？然後，病理學家又強調是樹先死，而後疾病上樹？
　　討論的意義太低了，畢竟在地表之下，好幾十、百、千、萬倍複雜的微生物系統人們幾乎一無所知，過往溫帶文化的機械化約論又長期霸凌非邏輯或困思邏輯的天地，我不想依理性去思辨非理性的領域，我隱約可感可識植物不是人眼所見的植物，不是擬人化移情作用的聯想所能表述，雖然這樣做最容易博取人們的廉價濫情或關切，偏偏有時候我也只能從人的情識去形容，如同本文。
　　經過大半輩子在台灣山林的學理思考也好，情感的浸染也罷，如今，我不再欣賞科學以管窺天模式的「證據確鑿」，也不認為機械論的大數據可以代替生命或生機。我寧可在心靈向度留白，而可以接納更大的可能，包括不可能。
　　在這裡我也要散漫地說，生態的浪漫必須具足數十、百萬年的動態交互聯結，才較有可能打開意識底層的天眼，去窺見造化在時空流變的結構性議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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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是以45年的台灣山林情，經驗與直觀難分的隱約中，從五岳三尖頂到千餘公里的海岸線的一步一腳印，感受到植物界的演化主要路徑，是從赤道熱帶，朝向兩極緩慢地推進。

漫步海隅。

走過的山巔。

溫寒帶的時空隧道顯然較淺；熱帶雨林的演化厚度很深，兩相對照，溫帶走直線而單純；熱帶採無窮曲線而幻變。溫帶偏理；熱帶情濃，物種或生態相關，極致，理性則嚴重跛腳，即便近數十年的研究成果純粹依理性而論述。

　　我的深層憂傷在於台灣低山系已然腐敗蝕解中。自然界已經失去自我療傷的能力，而朝異形病變發展，絕非只是「寂寞而死」，成熟雨林的死亡帶有龐大無比的地怨！若依氣場、古人神秘主義式的語言，不妨可以說成怨魂極多，沖煞之凶已經直接影響到人世間的發展。
　　1990年我視為生界走向不可逆的分水嶺，1990年代土石流及地震等劫難達到一小高峯；千禧年迄今20年間則走向潛伏期，今後有可能是大地真正的大反撲的另一高峯期。不只是台灣，而是全球同體的此起彼落。

快要消失的活水源頭。

這是低山樹木不斷「告訴」我的警訊。長年來，許多擔任修補地土的本土先鋒物種（例如山黃麻等，斷續出現不正常的死亡，我懷疑是農藥、殺蟲劑、肥料、殺草劑及過度利用等等的連鎖反應），已經局部喪失功能（註：過往我戲稱為當地土地公瀆職），或提前死亡，加上原始林的種源滅絕，台灣低山群喪失了演替成為氣候盛相原始林的潛能，一、二百萬年來最真實的「台灣地氣」已然瓦解！
　　是的，我已多次說明，我也習慣於無人在乎。我是向天地呼籲、祈福，上蒼的好生之德垂憐，或許另有天機助力！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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