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怎樣管理佛光山
(節選) 文|星雲大師
心的管理
常有人讚歎佛光山的管理有序,是一個無諍的團體,就問我:「你是怎麼樣管理的?」一時之間,叫我還真難以回答。
因為「法無定法」,管理哪裡有一定的成規呢?假如要說有根據的話,那就是佛教的戒律了。
但是佛教的戒律,又由於地理、時代、氣候、習俗等等不同,也不能一以概之。
若說要用清規,也由於人員的不同、事業的不同,各種性格,為了適應種種差異,需要有所變化
因此,「管理」沒有辦法用一個法就可以來總括說明,全在於一種「存好念」、「與人為善」、「從善如流」,一切為人去設想。就好像政治,它是為民服務的,不是用權力來壓制的;如果是服務的政治,一定是皆大歡喜;反之,壓制的政治,必定也招致反抗。
所以我常說,我的管理學完全是順乎自然吧!因為我總想,天有天的性格,地有地的性格,人有人的性格,物有物的性格,你能順應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並且活用,那就會皆大歡喜了。
台灣大學曾有人發起要我去講授「管理學」,很慚愧,你要我講說,我還真不知道從何講起,因為我平常待人處世,大概只有一個「誠」、一個「理」,講究信用、講究尊重,若要講學術理論,我就不知道如何講了。
一般講管理,大概不離管財、管事、管人;其實,人在世間上不是一定為金錢來服務的,錢再多也不能滿足人的慾望,我想,給人尊重、給人方便、給人歡喜,那是最容易讓人滿足的了。
所以我跟人相處不容易起紛爭,主要是因為我總是因人、因事、因種種的不同,而給他適當合理的交代就好了。
說到「管理」,我的管理就是「不管理」。
這句話聽起來好像不太合理,不管理的社會團體,不是更混亂嗎?其實不然也。
道家講「無為而治」,佛教講「自我覺悟」,每一個人能夠自我覺悟,就是自己管理自己,每一個人都是管理師,何必要什麼「管理學」呢? 現在的時代,管理學非常普遍,有學校管理、醫院管理、工廠管理、財務管理、人事管理……到處都是管理學。
管理學的類別很多,其實真正的管理,就是「不管理」。
因為有的人越管理越亂,不管而管,才是高招;再者,管理的人固然要高竿,被管理的人也不能太自我,被管理的人要靈巧、要有自覺,這樣就好管理了。
如果一個再好的領袖,遇到愚鈍者,他也會束手無策,或者優秀幹部,遇到不好的主管,他也難以發揮才能,這對雙方而言都很麻煩。
所以,管理不是個人的事情,是需要團隊一起成就的。
金錢的問題,在佛教裡,連沙彌都要受持「不捉持金銀寶物」,這在過去社會的僧團,沒有銀行存款儲蓄的問題,當然可以做得到。
但是,現在時代不同了,需要有合理的經濟,才能有合理的生活。
我自己出身貧苦,養成不要錢的習慣,但也有人窮苦多了,需求多了,就養成了貪婪的習性。
所幸,我因為「空無」已經成為生活的重心,所以在金錢上,我也以「空無」來對付。
但是,個人可以空無,建寺安僧就不是空無能解決,必須要有一個健全的財務管理制度。
而我的財務制度就是:「有權力的人不可以管理金錢;管理金錢的人不可以擁有權力。
」也就是說,有權的人用錢,要用得有理;管錢的人沒有權,管理也要管得有分寸。
初期,我對教團的錢財是怎麼管理的呢?曾經我把錢放在屏風後面,集合徒眾,對他們說:「你們要多少錢,就到屏風後面拿。你拿一塊錢,我不會說你拿得少;你拿一萬塊,我也不會說你多拿了。
錢,是給你們用的,你覺得自己需要用多少錢,可以到屏風後面去自由拿。
所謂「各取所需」,就是用錢之道。
其實,徒眾們都知道常住的財務是很艱難的,所有的物資都是來自十方,也用之於十方,特別是開山四十多年來,一直到現在,常住一再的建設、工程,可以說,天天都在張羅款項,常住大眾誰敢浪費金錢呢? 我主要的意思,不是要讓大家不買、不用,但是在常住里,已供應我們有吃、有穿、有日常用品,也有醫療制度,金錢對我們來說還有什麼用處呢?所以我記得,從五十年前一百多位徒眾,到三十年前一千多個徒眾,循序走到最後,放在那裡的十萬塊錢,都沒有減少多少。
所以在佛光山,不當的使用金錢、或貪污……一概沒有這種事情發生。
再來談談我對人事安排的一些想法意見。
說到人事的管理,在佛教里,為人所詬病的就是,有人出家已經六十年了,他稱作「法師」,如果你今天出家,明天也是有人叫你「法師」,這六十年和一日,怎麼能叫做平等呢? 它必定是平等中有差別,差別中有公道,這才是真平等。
所以,凡在佛光山出家者,我們就以他們的學業、道業、事業,來分別制訂序級,而不是以年資為唯一的標準。
我回想起來,過去在大陸叢林里,有一些沙彌犯了過,就罰他拜佛、罰跪香,但我覺得奇怪的是,拜佛、跪香是一種榮譽,是一件好事,怎麼可以拿來作為處罰的工具呢? 所以後來佛光山的沙彌們,有了過失的時候,我就「罰睡覺」,不准他們拜佛、不准誦經。
因為他是有罪之人,讓他睡在床上聽著別人誦經唱誦,他的內心會波動,會感到慚愧不已,他就會自覺應該要改過。
我是提倡自覺教育的人,凡事不要人家來指責、來教訓,我們自己就先要有自覺,有了「自覺」,才能「覺他」,將來才能「覺滿」,才能與佛道相應。
不管而管 我在佛光山跟徒眾相處,我主張「訂法要嚴,執法要寬」,我覺得不是處處都用權力、都用理由、都用法令,來置人於無退步之地。
我總想,多留一點空間給他,很多事情不說破,反而會更有效果。
至於做事情,有的事情,我要求很快要完成,有的事情,我要慢慢做。因為急不得的事情,需要精雕細琢,如:編藏,草率不得,一做三十多年。快的事情,如打掃整理,我一夜之間就要把它完成。
在動物界中,螞蟻的團隊管理很成功,主要是牠有領袖蟻王;蜜蜂也很會管理,因為蜜蜂群里有蜂王。
因此,人類的管理,也是要有領袖,如果領袖不行的話,這一個團體就會很糟糕。
佛光山以人間佛教的信念來凝聚眾人的共識,因此,僧團的成長,是每一個人的發心,慈悲奉獻自己心力,集體創作而成。我們「非佛不作,唯法所依」,所以所有的成就,都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力量能單獨完成。
我們以人間佛教的信念,「給人信心、給人歡喜、給人希望、給人方便」,就是利益眾生,歡喜無悔,所以不管再怎麼辛苦都心甘情願。
在我七十四年的出家生活中,我確實受過十年嚴苛的管理人生,但是從嚴苛的管理當中,我學會了「不管而管」、「自悟自覺」教育的管理。所以我這一生,可以說,我用寬厚、平等、公平、公正、公開面對人事物,我想,那就是最好的管理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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